028. Genre: Romance

保科和春本一起看了《燃燒女子的畫像》




  即使兩人朝夕相處了將近四年,自己還是無法將腦海中冬雨的輪廓詳實畫出。

  雖然留有一些畫著五官及各種身體部位的紙張,卻無法拼湊出完整的她。

  想起冬雨的話,果然還是會先想到那張臉,再來才是氣味,然後依序是聲音、手的觸感,身體的溫度。那張臉上的表情經常在腦海裡變幻著,最後總是會定格在那天下午的教室門邊,那副驚愕的樣子。

  從驚異到難以置信、不願面對到憤恨、荒唐到冷漠,冷漠中又帶著嘲諷,嘲諷的同時又無比心碎。

  美麗又絕望。

  一直都知道冬雨的表情很豐富生動、人也長得漂亮,曾經開過玩笑問她想不想加入話劇社造福同學們,但當時冬雨反問自己,如果她變得受歡迎,自己會吃醋嗎?

  靜下來想過之後,覺得自己好像會鬧彆扭,便說要把玩笑收回,成功逗得冬雨滿意地大笑。

  遺憾的是,偶爾想從別人的視角重新感受當時的冬雨,卻找不出一個共同好友。

  『那個和妳關係很好的留學生』是朋友間冬雨的代號,聽起來像隨便一個和自己關係好的留學生都能被代入,沒有自己的個性、沒有自己的色彩——

  沒有自己作為連結,這個人便不存在於團體之間。

  一切都像自己幻想出來的。這之間唯一的真實,只有青山被自己拿來當作傷害冬雨的藉口,讓自己能一再被提醒曾和冬雨有所連結。


  對受觀察者的濃烈感情扭曲了記憶,墨水漏下的都成為了想像而非紀錄。


  說著愛,卻連她的臉都畫不出來。


  自己真的有好好地看著冬雨嗎?




///




  「妳之前都看過這麼多次了,為什麼還要找我一起看?明明心思都不在電影上。」

  保科舔著指尖沾上的焦糖醬,瞄了眼身旁瞪著螢幕、嘴巴緊閉的人,在電影裡、畫家和小姐坦承身份的時候,終於忍不住拋出了問題。

  不做的日子裡,保科準備晚餐,春本負責洗碗和看電影時配的點心,偶爾也會反過來。今天晚餐時的尷尬氣氛一直到了要看電影之前都還留有尾韻,靠著春本不小心煮了過量的焦糖醬才勉強化開。

  兩人在看的這部電影前年剛上串流時,保科和交往多年的戀人一起在家看了,不過沒看完,因為看到情慾流動處便和對方有默契地滾到了床上去,等到做完的時候電影也播完了。那個人有問她要不要從還沒看的地方接著看,但她想到電影裡引用的那個神話故事,直覺認定結尾一定是個悲劇,便失去了繼續看下去的興趣。

  她最討厭影視作品裡,相愛的兩人無法在一起的結局了。

  「每次重看的時候都會出現新的想法啊。」

  自己的確是有些想法,不過不是什麼有新意的感受,就像保科說的一樣,不過只是一再地埋怨自己。春本對於無法看出什麼新意的自己感到失望。

  「我看妳只是喜歡自虐吧。」

  保科大概感覺得到春本如此喜愛這部電影的原因和林小姐有關。話說回來,一切都和林小姐有關,不是嗎?包括自己和春本的關係也是多虧了林小姐才得以展開。




///




  「吶、ひかり~最近有看到什麼特別在意的數字嗎?」
  「嗯⋯⋯28?」

  她瞥了眼前輩身後的電子鐘,照著說了個數字好讓話題快點結束。

  保科討厭前輩用甜膩的聲音喊她的名字、討厭前輩整天關注別人的感情八卦,更討厭前輩在護理站大聊特聊新的迷信。在她看來,這些迷信都是掌握不了自己人生的人捏造出來的,意圖讓人確信宇宙會在需要的時候給自己『冥冥之中的指引』——卻還是得跟著附和『好準啊』然後發出贊同的呼聲,不這樣做就無法在群體裡和大家友好相處呢。

  前輩看著手機,一臉裝模作樣地解釋數字 28 的意思是:只要相信自己,富足就會來臨

  「要相信自己唷、ひかり,一定會有好事發生的!」
  「好~謝謝前輩~」

  無聊、浪費時間,才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



  眼前的電影演到了讓人看了腦袋發熱的情節,保科忍不住一次塞入一把爆米花到口中,想藉由頻繁咀嚼食物的過程,讓自己不要被慾望支配了專注力。

  一次月經的週期大約是 28 天——看著春本時下腹燥動的次數莫名地增加了,大概是自己的經期快來了吧。

  今晚煮給春本吃的熟成咖哩所用的香料放置了 28 天——麻煩透頂的食譜,還弄得整個房間都是香料味,早知道就叫媽媽直接寄調理包過來。

  有個自己很喜歡的恐怖電影系列的片名也有 28 這個數字——自己喜歡恐怖片裡大家表情扭曲鮮活的樣子,畢竟對死亡的恐懼才是最真實的情感。為患者注射藥物時,挪開目光的人比想像中來得更多。

  畫家在書本的第 28 頁為小姐留下了裸體的自畫像。

  再過幾個月⋯⋯自己也要 28 歲了。

  28 歲生日的時候春本還會在身邊嗎?到時和她的關係又會是如何呢?

  想像過,但不敢期待。

  保科瞄了一眼專注地看著電影而無意識放鬆著臉部的春本,然後自己也把注意力放回電影上。

  畫面裡的情緒很飽滿,綠色的小姐和紅色的畫家對峙著。

  兩人是如何從頭靠著頭、親密地貼在一起,轉變成站在對立面的關係呢?保科覺得一定是自己剛剛過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而錯過了幾句話、幾個重要場面。

  但也可能只是因為,執筆者和被描繪之人,原本就是互相遠眺的關係。


  ——妳稍微擁有我就怨起我來。

  ——我沒有。

  ——妳有,妳知道妳有。

  ——妳說的沒錯。





///




  兩人面對面吃著保科從炒香料開始便已準備多日的咖哩。春本露出了相遇以來最興奮快樂的表情。

  「好好吃,蔬菜和水果的甜味和微辣的口感融合得超完美——」
  「香料的香氣在嘴裡散開時又不會過於濃厚而讓味覺麻木,均衡得超好。」

  春本遮著嘴讚嘆完後,又挖了一匙白飯沾了咖哩送入口中,鼓起的臉頰裡裝滿幸福的樣子。

  「美食評論家啊妳?」

  保科看著吃得開心的春本也露出了愉悅的笑容,她滿意地觀賞了一會春本吃飯的樣子後,自己才開動。

  「可以教我嗎?我也想學怎麼做出這種口味的咖哩。」

  說到吃,春本眼睛睜得圓圓的,閃亮得令人想答應她所有的要求。

  「回答我問題就教妳。」

  保科吊著春本的好奇心,吃進一口煮得軟爛的牛肉。每一次都希望自己是最後一次問這個問題。

  「什麼問題?」

  春本有點猶疑,將唇邊沾上的一點醬汁舔掉後,她兩隻手肘撐在桌上,稍稍前傾了身體要聽保科的話。保科喝了口水,清空嘴裡的食物。

  「妳覺得⋯⋯我們有機會嗎?」
  「⋯⋯」

  又來了。春本靠回椅背上,一臉挫敗。

  「回答我就考慮把食譜給妳,這可是家傳秘方喔。」
  「保科小姐隨便就把家傳秘方告訴陌生人不好吧?」
  「妳敢說自己是陌生人?」

  春本裝作沒聽到保科的話,直起身看著眼前的盤子,用呢喃的音量對自己精神喊話了一番後握著拳頭做出了加油姿勢,接著繼續吃飯。

  「喂、春本,就這麼不願意回答嗎?」

  春本夾了一口作為配菜的醃漬物放進嘴裡嚼著,對保科眨了眨眼。

  「眨眼是什麼意思⋯⋯」

  保科放下杯子,雙手按在桌上,等著春本的解釋。

  「意思是我不知道,所以無法回應。」
  「少來了。」
  「⋯⋯現在沒有,以後不知道。和之前的回答都一樣,為什麼一直要我重複呢?」
  「以後——就看看會不會哪天出現不一樣的回答啊——所以妳覺得我們有以後嗎?」
  「保科小姐果然只聽自己想聽的部分呢。」

  春本扯著嘴露出一個假笑,然後繼續吃飯。

  「那——」

  春本剛吃進一大口,鼓著臉看向保科,邊咀嚼邊等她說完話。

  「妳先把那口飯吞下去。」

  春本仔細地咀嚼了之後嚥下。

  「好、吞完了,請說吧。」


  「妳和我做的時候,都在想什麼?」


  如果嘴裡有食物就會噎到、嘴裡有液體就會嗆到,手上有東西就會被摔在地板上。這就是保科直進式的問法為春本帶來的副作用,但本人似乎已經學會如何預防性減輕副作用所帶來的困擾了。

  保科看著春本一臉苦惱、內心盤算著什麼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在想要怎樣在不傷害自己、同時又能迴避話題的條件下作答。

  放任空氣沈默了一陣,春本才終於放下湯匙,緩慢地用紙巾擦擦嘴。然後端起馬克杯、雙手捧住杯子後,啜了一小口紅茶。等到覺得保科快要不耐煩的時候才幽幽開了口。

  「想⋯⋯」

  保科挑起一邊眉毛。

  「怎樣才能讓妳更舒服⋯⋯」

  春本咬著杯緣,從牙齒和杯子間的縫隙艱難地擠出這句話,臉都快埋進杯子裡了。她說完後從杯緣上方偷偷觀察著保科的反應,對面的人臉紅得像今晚自己帶來,冰在冰箱裡的小番茄一樣。

  「不要咬我的杯子。」

  保科沒好氣地說。

  「噢,抱歉。下意識就、抱歉。」

  春本拿開杯子,露出了一個無辜的表情,然後檢查了一下剛剛咬過的地方,看有沒有留下痕跡。


  總不能說自己在想冬雨吧,那樣也太傷人了。


  「就沒有其他想法了嗎?」

  保科的臉很快地又恢復了原本的顏色。

  「啊、是有一個。」
  「不過不是在做的時候想的,是一直都有這種感覺。」
  「是什麼?」

  保科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偶爾我會想,保科小姐是不是因為把對那個忘不了的人的感情轉移到我身上,才會對我有所期待。」

  希望自己能接替那個人的位置,承受對方的愛意,以及隨之相伴的恨意。比起喜歡自己,更像把無處可去的感情宣洩在自己身上。

  春本看著自己盤子裡質地細緻的咖哩和顆粒飽滿分明的白飯,漸漸失去了胃口。

  「妳——」

  有點顫抖的尾音讓春本抬起頭來看向對面的人。

  「不要擅自解釋我的感情。」


  然後春本被保科那副憤恨的表情嚇到了。對面的人臉色暗得像晚點要看的那部電影開頭,畫家的學生們翻出的那幅舊畫的背景。




///




  電影進入尾聲。

  小姐坐在看台上,隨著狂風暴雨的來臨、逐漸扭曲了姣好的臉龐,無聲地流淚、哭泣。

  哭泣的人在眼前,哭泣的聲音在身邊。

  春本坐在沙發上抱著膝蓋,扭頭看向聲音的方向。兩人中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保科也抱著膝蓋,臉上佈滿淚水、正張著嘴嚎啕大哭。眼淚一直從哭到瞇起的眼泊泊流出,即使自己注視著,也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怎麼哭成這樣⋯⋯」
  「誰叫妳嗚、讓我看這、這個⋯⋯嗚啊——」
  「啊⋯⋯」

  春本的關心讓保科哭得更慘了。

  無法停止號泣的人把那隻沾了焦糖醬的手舉在身邊,一副除了哭什麼也顧不了的樣子。畫面有點滑稽,但春本沒有心情笑她。春本嘆了口氣,拿來濕紙巾抓著保科的手幫她擦乾淨,然後又抽了兩張面紙塞進對方手裡,但對方看起來還沒止住哭泣的欲望。

  一直哭到有點快喘不過氣來,號泣才漸漸變成了抽泣。

  抽泣聲斷斷續續。

  螢幕上開始在跑工作人員表了,保科才緩了下來,發出吸鼻子的聲音。

  「後面這首、嗝——跟前面畫家——彈的是、是一樣的、曲子、對吧?」

  沒辦法順暢說出句子的保科終於開始動手擦去臉上的淚。

  「對。」

  「『風雨欲來,昆蟲感覺到了、開始躁動,然後風雨爆發,與閃電交加——』」

  春本想著畫家彈琴時,小姐落在畫家身上那些眷戀的眼神。

  「這個樂章描述的是牧羊人遇到暴風雨,而憂心自己和羊群無法平安回家的心情。」

  話說出口才覺得自己什麼也沒解釋到,完全沒有表達出她作為聽眾的想法,還不如直接說聽著這首曲子時,感受到了小姐想起與畫家過去共有的緊密感情,內心情緒滿漲,最後爆發出來的樣子。

  「畫家說、小姐去米蘭就、就會、聽到完整的曲子了⋯⋯然後小姐真的、去了米蘭、嗝——結、結婚了,還生了小孩⋯⋯」

  一度平穩了呼吸的保科,臉部表情又扭曲了起來。

  「咦、保科小姐,別再哭了,明天眼睛會腫的——」
  「妳管我!」

  雖然嘴硬了,但是聽到眼睛會腫,保科還是抬起頭,努力按捺著想哭的衝動。




///




  「可以⋯⋯讓我靠一下嗎?」

  保科大概是哭累了,講話有氣無力的,鼻音很重。春本順從地坐過去了一點,讓保科可以剛好把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起居室裡安靜得似乎能聽見保科有點鼻塞的呼吸聲。

  兩人抱著膝蓋肩並肩坐著,漆黑的螢幕上清楚地映照出兩人的身影。

  「妳就這麼喜歡悲劇嗎?總是挑這種片。」
  「我沒有喜歡悲劇⋯⋯也沒有總是挑這種片啊。」
  「那上次是?」
  「其中一個人因為受不了無盡的精神折磨而選擇了結自己,她的戀人一直到老都愛著她。」

  「這樣不悲慘嗎?」

  「怎麼會悲慘呢,兩人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心意啊,只是其中一方受到了死亡的吸引。」
  「『受到了死亡的吸引』」

  保科決定不對春本的措辭多作評論。

  「那在妳心裡怎樣才算悲慘?」
  「嗯⋯⋯突然發現彼此沒有愛了,卻還是勉強在一起。或是對方從來不知道自己懷著愛意,就這樣錯過了,餘下的生命裡不再相見,像這類的情況?」
  「所以這部不算?」
  「當然不算啊。」
  「真的完全無法理解妳標準在哪。」

  無法共感的兩人一陣沈默。

  過了一下子,春本才彷彿想到了什麼,然後開口——

  「那可能是因為我們看待虛構角色的方式不一樣吧。我喜歡想像她們真的活在那個時空下。」
  「什麼意思,真的活著會有什麼不一樣嗎?」

  保科坐直身體轉頭看著春本,眼睛腫得視野都變小了。但是明天放假,不管了。

  「嗯⋯⋯我想想怎麼說比較清楚。」

  春本環視了一圈,最後視線還是停在螢幕上。然後她指著螢幕,保科也跟著看過去。

  「從這裡看過去,我們看起來就像被關在螢幕裡一樣。如果只看著小姐、或是只看著畫家,她們看起來也會像被關在框裡一樣,時間停在那個當下,不會再有改變的機會了,就像電影最後的畫面,一人佔據一方。但是如果妳和她們一起在米蘭的演奏廳裡,在同一個時空下,時間會流動,想法也會改變,一切都有可能。」

  「這樣也沒有解釋得比較清楚。」
  「好⋯⋯畫家看到小姐哭了,對吧?」
  「對,然後呢?」

  「然後⋯⋯接下來的事要在米蘭才會知道啊。」

  到底是要怎樣才能去十八世紀的米蘭?!

  保科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決定不再糾結在米蘭上。

  「所以,妳覺得她們會為了和對方再度相聚,而作出什麼行動嗎?」
  「可能可以吧。」

  保科想到了第一次見面的那個晚上。

  「我跟妳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說,那個人丟了個生涯規劃的爛藉口就分手了,妳還記得妳回我什麼嗎?」

  春本回想了一下,然後突然像什麼東西在腦袋裡連結了起來一樣,露出一個略顯呆滯的表情。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那為什麼電影裡的人可以,真的活著的人卻沒辦法?」

  保科隨意指了一個方向,彷彿那個人就在那裡,和她們待在一起。

  春本聽了話後沈默了一陣。她抬頭深呼吸,覺得自己像被審訊的犯人,起居室的燈光刺眼得令人眩目。

  「我希望她們有辦法,但是我覺得自己想不出辦法。」
  「妳覺得畫家和小姐後來見面了嗎?」
  「可能有,也可能沒有吧。」
  「妳剛剛不是還說妳在米蘭?」

  保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直糾結在米蘭上,好像一個壞掉的開關一樣,打開便關不上了。

  就好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一個遙遠的地方,只要到了那裡,一切都會變好,錯誤的事會修正、死去的人能復活,分離的人也能重新聚首。

  「我又沒有說我在米蘭⋯⋯我是說——」
  「好嘛、假裝妳現在在米蘭,告訴我,她們重逢了嗎?」

  春本遲疑地閉上眼睛,努力想像自己在米蘭的演奏廳裡,然後過了一會才回答。

  「重逢了。」
  「重逢了,然後呢?」

  「畫家壓抑著感情,等待小姐主動提起這件事。」
  「小姐提起這件事了嗎?」
  「沒有。」
  「那怎麼辦?」

  「畫家⋯⋯」

  春本皺著臉、閉上了嘴,不願意開口。保科見狀推了推她,力道大的讓春本失去平衡,差點往另一側倒去。春本嚇得睜開了眼,穩住自己的身體。

  「說出來,不會死的。」

  保科決定這次是最後一次了,再也不要期待了。

  春本低垂著眉眼,在腦海裡想像著冬雨輪廓模糊的臉。

  「畫家告訴小姐她一直都愛著她——」

  保科的心隨著春本的話沉了下來。

  「——每時每刻都在心中描繪她的樣貌,沒有一刻不這樣做。甚至因為描繪得太用力,自己都沒察覺到,畫裡那張臉上的五官早就扭曲了。」

  保科聽完後脫力般地靠上沙發,然後慢慢地把頭靠回春本的肩膀上。
  春本從螢幕裡看著保科一系列的動作,覺得自己的力氣也跟著說出口的話被放盡了。

  「春本。」
  「嗯?」
  「食譜不能給妳,但是⋯⋯」
  「如果妳哪天想吃,再跟我說吧。」
  「⋯⋯嗯。」

  「什麼時候都可以喔。」

  春本難得地把頭回靠在了保科的頭上。

  「謝謝妳。」




///




  「我要去⋯⋯」

  後半句沒說出口的話隨著濃厚的睡意與放鬆的肌肉,消失在嘴裡。
  保科睜開了眼。

  她努力回想著醒來前做的夢,想抓住腦子裡快要化作白光的飄渺片段。

  她在月台上等了又等,但無論哪側都沒有車來。

  她胡亂選了一邊、焦急地將上半身盡可能地壓在乘車閘門上、探頭看向漆黑的隧道,平常又長又明亮的月台此時只有雙臂張開的長度,吞噬光亮的黑暗比乳白色的閘門更貼近自己。

  「不論ひかり想去哪裡,我都會跟著一起去的。」

  那個人的聲音從腦海深處猛地響起,打斷了她回想夢境的動作。

  騙人。

  保科轉身看著春本熟睡的背影,脖子上的心型墜飾因為頻繁翻身的關係,繞到後面來了,襯在薄薄的睡衣上,在微微透著晨光的房間,落入了保科的眼裡。

  她猶豫了一下,伸手把墜飾放進春本的衣服裡,變成肩胛骨上突起的一個小塊。

  電影後段,畫家在海邊追上小姐的時候,她偷瞄了一眼身旁的春本,看見對方緊緊握著墜飾,臉頰掛著淚痕。


  ——妳希望我能抗拒。

  ——對。

  ——妳在要求我抗拒嗎?

  ——不是。




  她突然覺得能同時從自己和春本的視線看出去,看見春本抱著林的畫面,也看見自己抱著春本的畫面。

  如果能更勇敢就好了。

  她彷彿聽見春本這樣說。

  如果能更勇敢就好了。



  ——轉過來。



  春本的頭動了一下、小幅度地扭動了身體。

  等等,不要。

  保科緊張地傾身向前抱住春本,然後才聽見春本輕聲的囈語。

  「冬雨⋯⋯」


  不要回應、
  不要回應、
  不要回應、



  「我在。」


  春本攬住了保科的手。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墜飾貼在春本的背上,貼在保科的臉頰旁,溫暖卻不完整。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保科想灰暗壓迫的天空下、驚慌小跑著的羊群,想遠方落雷時牧羊犬咬牠們腳邊的空氣,想牧羊人的煩憂和苦悶,想天上倒下來淹沒山丘的浪,想挾著水氣掠倒枯草的狂風,想畫家別離前在小姐肩膀上用鼻子深情地一抹——

  想小姐裙擺著火的那一晚。



  天更亮了。

  保科努力睜開腫脹的雙眼。

  該是醒來的時候了。













留言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