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Photosensitivity 1/2

保科也有嫌夜晚太長了的時候





  等了很久的特價日,保科在前往超市的路上才注意到站前的那棵銀杏樹黃了。

  和記憶中該有的樣子不同,低處的葉叢反而比樹冠上的那些顏色更深,葉緣的暗黃有著優碘在白皙肌膚上塗抹開的色澤,不均勻的分佈像一部份已經被吸收了,即使用力以吸飽了生理食鹽水的棉棒擦拭,也無法除淨。

  陰天的灰暗讓那些亮得刺眼的葉子比陽光充足的日子稍微討喜了一點,銀杏筆直高挺的軀幹在兩側不同品種的路樹間特異獨行,其他的樹都落了葉,只有銀杏獨自茂盛,除了『突兀』以外,實在想不出更適合的形容詞。

  銀杏果熟得開始爛了。

  區役所的人在搖落未成熟的果實時漏了一些不起眼的、蒂頭善於苟延殘喘的。沒被帶走的果實倖存下來,外皮變得粗糙,內裡的水分變多,變重了,熟了,褪了色,剛好在假日掉落,爛了一半,無人清掃,又受到商店主人的忽略,所以有幸在地上安穩地把另一半也爛掉。

  所有不可控的宇宙變數碰撞在一起只為了讓路過的她一聞那和樹木本身澄艷的外表毫不匹配的動物排泄臭。

  車站一小時都走不出一個人來。於是買完食材的她安然地撐著陽傘站在樹蔭下、拉開口罩大口吸進銀杏果腐敗時特有的刺鼻臭味,那種味道就算不經過烈日曝曬也濃烈得令人作嘔。

  氣味分子緊密依附在鼻腔黏膜上,像春本那天晚上帶著討好意味的提議,越想越清晰。


  「也太臭了吧。」她感嘆,然後用力呼出肺部的空氣,又帶著罪惡感多做了兩次呼吸循環後才把口罩戴好,壓緊鼻條。完全不討厭,反而對那樣的氣味有點著迷,有著和一般人不大一樣的喜好所以萌生了罪惡感。


  那個人是這樣,春本也是這樣,看似乾淨整潔的外表卻飄散著難以察覺的腐臭味。和細菌感染的傷口爛肉臭不一樣,也和疏於清潔的皮脂臭不一樣,無法以言語形容的味道,在身體上聞不到的,只有在彼此靈魂試圖靠近的時候才能一掀面紗。

  她偶爾會想像春本懷抱著和自己相似的期待,在宿舍附近的巷子轉角、在常去的連鎖超市、在人流尖峰的交會地帶、在並肩走過的涵洞,在不被注意到的情況下,用眼角餘光確認每張擦肩而過的臉龐。

  降雨前的風吹過才發覺腰際早已濕涼。

  肉品退了冰,水氣全積在購物袋底部,從布料縫隙間滲出,哭喊著要她帶自己回家,不然就要熱壞了。於是她重新揹好滑落肩頭的購物袋,轉頭往宿舍方向邁開腳步。

  正離開樹蔭的範圍時,碰上一顆銀杏果可憐地倒落在眼前,使她口罩下的嘴角勾起,用力一個踢腿,在顏色混濁的軀體和鞋尖接觸到的瞬間,虛薄的外皮爆裂開來,裹了一層黏液的內果從裡頭脫出往車道快速滾去——一場完美的靈肉分離。

  「Nice.」她低聲讚賞自己。

  透明汁液無可避免地黏上鞋尖,她踩著臭汁繼續向前。風把細碎的落葉掃來掃去,吹得她陽傘擺盪。

  大概整個玄關都會是那股味道囉。她無所謂地想。

  回頭看了眼通向地下站體的入口,還是空蕩蕩的。




///




  「一個人住這種房型,房租不會有點壓力嗎?」春本站在廚房水槽邊,嘴裡塞了小番茄,隨口問著,含糊的問句讓匍匐在瑜珈墊上伸展的保科動作頓了頓。
  「還負擔得起。」
  「⋯⋯這樣啊。」

  真是有餘裕啊。春本想。

  「而且搬家很麻煩。」
  「嗯,也是。」

  「問那麼多幹嘛,是想搬過來嗎?」保科換了個姿勢,想著剛才的回答總覺得有點心虛,才又補了一句。把答不上來的問題丟回給提問者總是最簡單的方法。
  「我只是問問⋯⋯算了,沒事,是我冒犯了。」春本無奈地笑了笑,不想多做爭辯,然後用剛洗好的小番茄裝滿邊緣繪有青綠葉叢的淺碟,端上沙發前的小桌子。手離開時又抓了一顆塞進嘴裡。


  幾周前的對話保科記憶猶新。

  在宿舍裡一個人打掃著,將吸塵器嗡嗡響著的馬達聲當成背景音,邊神遊邊靠肌肉記憶清潔著地板的某個瞬間,春本的問題突然回到腦中。她沒有問過春本,但她確信當時對方想問的其實是『和那個人分手之後為什麼繼續住在這裡?』。

  因為知道思考的過程會先被傷感之情猛烈集火,所以出於本能地迴避了。

  先前用來搪塞春本的回答都是事實,卻沒有一個足夠具有代表性,沒有一個值得被採納作為真相的備選。

  如果她願意在春本提問前就先反覆編整所有想得到的回答,那她大概就能在一堆跟藉口差不多的事實裡篩出一個足夠尖銳的真相——想為那個人留下一個能回來的空間。


  吸完最後一個角落後,她本想把沒有順利進入集塵盒裡、卡死在機構上的頭髮拉出來,卻不小心扯斷了,耳朵習慣了吸塵器發出的噪音,即使安靜下來也聽不見髮絲繃斷的聲音。明明曾抱怨過那聲音在一個人住的房間裡該死的響亮。

  說起來,那根被拉斷的頭髮大概是春本的,長度約是自己的兩倍。保科盤算著,那就等下次春本來的時候再叫她清理吧。




*?*


  蛋雞循環對普通人保科來說是個雞肋的問題。難道想不通就不吃了嗎?不會吧。雞肉和雞蛋有優質蛋白質,適合各種料理方式,好吃還不容易胖。燒肉沾生食級的蛋液是最最好吃的了。

  爛人和好人,對她來說只是一種圖地反轉的表現。

  沒有什麼對和錯,看待的角度不同罷了。


*?*




  「不是很累了嗎?怎麼還不睡。」保科閉著眼睛說話,說完便覺得她累積的睏意隨著張開的嘴巴飛散到了房間裡。

  一起睡覺的時候總是春本先睡著,她再數著春本的呼吸聲入睡,但是今天身後傳來的呼吸頻率一直不對,害她疲累的腦袋也一直空轉著。

  「可以⋯⋯跟妳討論一下嗎?有件事想說。」

  可以不要現在嗎?保科想這樣回答。但要是讓對方憋在心裡不說出來,可能自己今晚也不用睡了。所以她應了一聲後扭動身體,示意春本給她一點空間開燈。

  身後的人鬆開了懷抱,退到床的另一邊。保科用一邊手肘撐起自己,伸長另一隻手臂按下小夜燈的開關,瞬間的光亮使她瞇起眼試圖適應。她鬆動棉被方便轉身,躺好後才發現臉上蓋了半邊陰影的春本表情看起來有些異樣。

  「幹嘛不睡前說?」保科把棉被扯到胸口,眼皮拉攏、字句黏糊地問。
  「有點⋯⋯難開口。」春本伸手撥開卡在睫毛上的瀏海,又用指背抹了抹鼻尖,保科從莫名其妙的小動作裡讀出了緊張,但是後腦隱約壓迫著的睡意拉扯著,讓她懶得多問,只想無言等待。

  兩人中間隔著一個人的寬度,對視著。

  「不講我要睡了喔?」
  「等一下——」

  既然春本堅持的話。她努力打起精神,等著話語落下的同時,視線無意識聚焦在對方左邊臉頰上閉鎖型的痘痘。晚上洗完澡後和對方確認了沒有類固醇過敏,才拿自己常用的祛痘凝膠給她擦,說通常隔天早上就會見效。

  她想像著藥物被皮膚吸收、作用,發炎的組織消紅、消腫,在夜晚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春本的臉頰偷偷摸摸變回原先乾淨漂亮的樣子。

  「如果啊,如果我說想和保科小姐嘗試交往的話——」
  「⋯⋯什麼東西?」
  「交往。」

  保科的腦子醒了一半。

  「和我交往,妳。」她覆述了幾個字,確認自己完全清醒過來,接著視線才移到對方的鎖骨,意外地不見那條心型項鍊的蹤影。

  「妳是想到喔?」她詫異地挑起一邊眉毛。

  「嗯,想了一個多月了。」側躺的春本枕著一邊手肘,另一隻手曲著,鬆鬆地握拳放在床上,凝視保科的眼睛濕潤,裡面有一塊光亮。
  「我覺得自己好像可以了。」春本的字句清晰,彷彿絲毫沒有被保科吐在空氣裡的睏意影響到。
  「可以什麼⋯⋯」她盯著春本眼裡的那塊光亮,胃部開始感到灼熱。

  「交往的話,房租的部分也能讓我幫妳負擔了吧?」
  「什麼——蛤?」
  「嗯?」
  「妳知道妳現在在說什麼嗎?」

  胃部的灼熱感燒得她一陣噁心。不管春本接下來想說什麼,她都已經失去繼續聽下去的欲望。

  「什麼?」春本疑惑的臉更加讓人生氣。
  「妳、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妳腦子——妳腦袋是青椒做的嗎?!」

  「青椒?」春本愣了一下。

  然後她竊笑出聲。

  「罵妳還笑?」保科氣得想把青椒的蒂頭用力扭斷、連帶著脊椎從春本的身體裡拔出來。
  「等等、抱歉,真的抱歉。我只是突然想到麵包超人——」看著保科肅殺的神情,春本的聲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

  「說完啊?」

  「那個,就是,如果是青椒超人的話,換頭的時候應該會大喊『健康百倍!青椒超人!』⋯⋯」因為青椒富含維他命C。

  後面的話保科沒有再給春本機會。她用力拉開棉被坐起身打算下床,卻在穿拖鞋的時候被後方伸來的手抓住上臂,掌心的熱度讓她下意識甩開。

  「等——」
  「幹嘛啦青椒頭、我要喝水!」

  春本喔了一聲之後放開手,沒有再接話,靠著枕頭用帶了歉意的眼神追隨著保科的身影移動。

  拖鞋踢踏在地板上的聲音漸漸遠離床邊,在餐桌旁停了下來,停了一下又往櫥櫃的方向去。就算視線被擋住也知道對方從杯架上拿了平常用的印花馬克杯,拿的時候杯身還撞到了放在隔壁那個純色的,發出了不小的撞擊聲。她看著保科抬手在杯架的高度移動,大概是在把架上的杯子重新擺正。

  倒扣的杯口和襯墊摩擦的細碎聲響在安靜的房間裡聽得很清楚,她看見保科對著杯架用鼻子呼出了一口長長的氣後,才捧著杯子拖著腳步走回餐桌旁。


  「哪裡不對嗎?」她無法理解保科的怒火從何而來,想了幾輪才終於不好意思地問了出口。保科扭頭瞪了她一眼,接著把杯子放在餐桌上,一手撐在桌上一手往杯子裡倒水。
  「如果我就這樣說好,不是很像為了找人分攤房租才答應的嗎?」她端著水杯說話時沒有看春本,而是注視著杯子內部,字句急促,傳到春本耳裡時語尾模糊不清,像從杯子裡傳出來的。

  「多一個人分擔壓力不好嗎?」
  「我叫妳付了嗎?」
  「沒有、但是,我這麼常來打擾,總覺得什麼也沒付出實在很說不過去。」
  「所以,妳是因為用了我家的電和水沒付錢感到良心不安才⋯⋯呵。」保科自嘲般地笑出了聲。


  喀——杯子砸在桌上,讓春本不自在地坐直了身體。


  「我沒有那個意思。」
  「不然妳是什麼意思?」
  「保科小姐之前,不是一直問我要不要在一起嗎⋯⋯」

  保科語塞。這件事她早就放棄了,只有春本還不知道。

  她放開杯子,擔心自己不小心讓杯子離開桌面,面臨破碎後被包起丟棄的命運。她總覺得春本表情僵硬的樣子像在責怪她,深怕下一秒就會從春本緊閉著的嘴裡聽見『我是為了妳才這樣做的』


  「我喜歡妳才問的,妳呢?自我滿足?明明就對我沒感覺,提交往還說什麼付錢,是把我當什麼了?」
  「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不知道保科小姐為什麼會這樣解讀。」
  「不然妳到底想幹嘛?說啊?」

  「我——」

  春本瞪大眼睛,張開嘴想回話卻又不確定該說什麼。


  在最初的最初,在抱睡成為了兩人都難以戒除的習慣後,由春本率先提出把這個行為變成常規的建議,於是兩人面對面、衣著完整地坐下來,在那間常去的旅館的狹窄沙發上,約定了抱睡的發生頻率和地點,禮儀及規範。

  做愛在旅館,抱睡在保科的宿舍裡。抱睡的日子,見面後會一起做點消遣活動,吃個簡單的晚餐,以保科的班表安排為主、配合春本的作息,一週最多能有一到兩天的晚上見得到面。她沒問過春本住哪,春本也沒有邀過她去自己的宿舍,即便兩人認識了將近一年。就像春本不喜歡提私事,親切卻不親近,幫她做的時候永遠穿著薄 T。

  但是她喜歡春本專程來見她,為了赴約搭過不知多少站地鐵,走一段商店街,轉進巷子裡再繞兩三繞,在她家門口整理外表之後按下對講機的樣子。因為太喜歡了,所以其他討厭的部分都可以忽略不計。

  看著春本無奈的表情,保科覺得自己無比卑鄙,明明知道對方已經做了份內該做的事,卻又希望對方可以主動做得更多,把自私的期待加諸在對方身上,還認為對方會理所當然地承受。

  她回瞪著春本不知該如何圓場,床上的人緊閉著嘴,眉心皺得像高菜的梗。冷氣運轉的低鳴在兩人的沉默中突然變得清晰,保科抱著手臂喝水,想著自己剛才應該什麼都不說,將就答應春本的提議。

  是不是其實,不喜歡也可以。

  大概是一開始接近對方的方式就錯了。她不只一次後悔自己那天晚上衝動抓住了春本的手。衝動行事、錯誤的期待、過度勉強、不合宜的執著,一些不該湊在一起的組合⋯⋯簡直就是過去失敗戀情的悲慘濃縮。


  見保科的臉色在反覆往杯子裡倒水喝的動作中緩和了下來,春本才終於出聲。

  「真的很抱歉,我不應該把兩件事混在一起說。但是,雖然我不是出於戀心向保科小姐提起交往的,我真的認為我們可以⋯⋯試試看。」
  「交往的話,ひかり⋯⋯這樣叫妳⋯⋯可以嗎?感覺好像會喜歡。」試探性的語氣讓保科的鼻子不爭氣地癢了起來,她抽開和春本連接著的視線,對著早已喝乾的空杯子發楞。
  「果然是喜歡的吧?」因為猜中保科的心思而放鬆了的春本語調輕快起來,被保科斜眼瞪著,擠在杯緣和視線的邊角,討厭得想裝作看不見。

  「交往的話,保科小姐想做的都可以做,我不會拒絕。」

  春本不記得有多少次保科單方面的親吻是從自己的嘴角開始出發,手指在對方體內活動的時候,會在刺激得閉上眼睛前,用迷濛得快失去焦點的視線緊盯自己的嘴唇,偶爾也會在高潮後輕柔地撫著自己的臉,用無法解讀的表情看著自己。

  「不要再說了。」那種耍小聰明得逞的表情有時能在春本臉上看見,之前覺得可愛,現在卻覺得可惡。保科偶爾會覺得做出那樣可惡表情的春本,雖然和她活在同一個空間,兩人的思考方式卻處在不同的維度裡。

  不喜歡也可以嗎?

  「真的什麼都可以嗎?」她放下杯子,腳下啪嗒響地快步走向春本睡的那側,在春本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一把掀開春本的被子,嚇得床上的人緊靠著床頭,提醒道:「妳走路輕一點,樓下有——」
  「我的鄰居,不關妳的事!」

  她低聲說完便跨坐在春本反射性坐直併攏的大腿上,雙手撐著床頭,把眼前的人圈在小小的個人空間裡。

  「看我,眼睛不要亂飄。」突然的嚴肅語氣讓閃避近距離目光交流的春本終於定睛看著她,她緩慢靠近春本的臉,在彼此的鼻尖快要碰到時停住。
  「這樣也可以嗎?」保科的五官近得失真,瀏海散落在臉頰旁,說話時的氣息噴灑在嘴邊讓春本憋著氣不敢回答。

  明明剛剛試圖引誘自己鬆口的時候多麼從容,保科的不耐煩變成了好笑。

  「妳最近都在熬夜?」她突然岔開話題。

  光線不足的情況下還是看得清楚,在春本深褐色瞳孔的邊緣連接著許多細小血絲,山陵線般爬佈在眼白上。兩人快一個月沒見到面,眼前的人看起來有好一陣子沒睡好了,晚上幫對方開門的時候,兩人打到照面的瞬間,那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烙在保科腦海裡揮之不去。

  「嗯。最近小組提案不太順利,大家都很緊張。」憋了一陣子,春本才終於放鬆,趁開口回答的時候淺淺地呼吸了新鮮空氣。牙膏的柑橘清香混著薄荷的涼味圍繞在兩人周圍,保科上週換了新的牙膏,是春本沒用過的牌子,問話的語氣也是至今未曾聽過的輕柔。

  「辛苦了。」

  「那這樣呢?」保科又往前移動了一點,直到兩人額頭靠著額頭、鼻尖貼著鼻尖。
  「⋯⋯可以。」春本吞口水的聲音太過明顯,讓保科差點失笑。
  「裝都裝不出來還說可以。」她用揶揄的口吻邊說邊退開,扶著床面準備從春本身上下來。但是一股拉力阻止了她。

  春本扣住了保科的手腕,讓她錯愕地停下了動作。

  「妳幹嘛?」她想抽手卻被對方緊抓著不放。
  「我是認真的,我做得到——接吻,還有其他的⋯⋯如果妳想要的話。」

  春本的臉就在眼前咫尺的地方,真摯所以更傷人。保科洩氣地貓著背,沒有再反抗,就這樣維持雙手被抓住的模樣,頹坐在春本腿上。


  「爛死了。」

  「嗯?」
  「我說妳爛死了!」洩氣的人衝著春本的臉低吼。

  「妳要這樣說⋯⋯」好像的確有一點卑鄙。春本癟著嘴不確定該不該接受這個評價。

  「我問妳。」保科的聲音透著疲憊。
  「嗯?」春本減輕了抓握的力道。
  「ふゆ——對吧?林小姐的名字。」
  「保科小姐怎麼知道的?」
  「妳很會說夢話,自己不知道?」
  「不知道⋯⋯」
  「全名?」
  「為什麼要問這個?」
  「不能說就算了。」
  「不,也不是不能說。」

  「林小姐不是本國人,發音上會有一點困難⋯⋯ふゆ是我平常叫她的方式。」春本放掉了保科一隻手,抓起另一隻,在對方自然攤開的手掌上用食指緩慢寫下三個漢字。

  手指搔著掌心,看著寫字的人低頭認真的樣子,保科突然覺得今晚夠長了。

  「反著寫我怎麼看得懂?」
  「那——」
  「背叛ふゆ也可以嗎?」

  保科根本不需要知道怎麼寫,她只是想看春本吃鱉的樣子。

  一直到問句的尾巴完全平靜春本都沒有回答,她呆愣地看著保科,腿一陣一陣發麻。

  「過來。」

  保科攬過了春本的頭,讓她側臉貼在自己鎖骨附近的位置,對方想起自己剛才說過的話,便順從地安靜待著,雙手自然圍住了保科的後腰。

  眼角的視界大力搏動,振幅和心跳一樣強烈,保科深呼吸,按住了春本的頭。

  「有聽到嗎?心跳聲。」
  「有。保科小姐平常在休息的狀態下就是這樣嗎?是不是——」
  「想到林小姐的時候,妳也是這樣嗎?從分手到現在。」
  「⋯⋯大部分的時候。」

  春本才讀懂她的舉動。

  「我只想要妳想到我的時候也這樣,其他的義務我不在乎,妳懂嗎?」

  保科的語氣壓抑著,被壓抑的事物在這樣近的距離控制不住地從身體裡流溢出來,包圍了春本的身體,想抓住卻很稀薄,一揮而散,她一個字都回應不了。

  腿麻得痛了,她不由自主地扭了一下身體,坐在腿上的人主動退了下來之後,她才屈起腿,試圖緩解腳麻的情形。

  保科爬回自己那側的床鋪,然後鑽進棉被裡,背對著春本躺下。


  「至少⋯⋯裝一下喜歡我的樣子,再說什麼交往。」
  「⋯⋯這種事,怎麼能裝得出來呢。」
  「有心就可以吧。」

  不知道該回什麼,春本躺了下來,也把自己埋進被子裡,眼睛直盯著光影分界明顯的天花板,等著腿上的刺痛感消退。


  「還記得我說過喜歡露營的事吧?和那個人還在交往的時候有約過幾次,但她每次都說下次,所以我後來就都自己去了。」保科自顧自地盯著昏黃牆壁上的裂縫說話。

  春本想起房間角落的確放了一套露營用具,保科曾和她說過前幾年常一個人去露營。

  「不用配合另一個人,想出發的時候就出發,感覺很舒服。」

  身旁窸窸窣窣的聲音讓春本側過頭,剛好對上了保科的視線,背著光源,她的五官輪廓柔和,表情平靜。

  「網路上幾個評價不錯的露營場我都去過。」
  「要一起去嗎?」春本覺得好像該接這句話。
  「要嗎?」保科反問。
  「下週剛好有重疊的休假日對吧?」
  「那我訂好再跟妳說。」
  「那就麻煩保科小姐了。」

  冷氣定時關機的嗶聲提醒她們夜晚已過三分之一。

  「交往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我知道了。」
  「好了,就這樣吧,我想睡了。」
  「那⋯⋯晚安。」

  「等等。」保科看了看春本的左眼,又看了看她的右眼,被看的人也跟著來回移動視線。

  「怎麼了?」
  「沒事,睡吧。」
  「喔、那,今天要⋯⋯」

  「我抱妳。」
  「咦——」

  春本雖然訝異,看著對方不容違抗的表情,轉過身不再多嘴。

  保科想著春本眼裡那塊光亮駐足的地方,如果靠得夠近是不是能看見自己的臉映在上面。


  「感覺⋯⋯好不習慣。」
  「睡覺啦,青椒頭。」

  「早餐妳負責。」
  「不是說好——好吧。」

  本來是輪到保科做早餐的日子,但今晚實在太累人了,所以她主動幫自己放了假。









  (C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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