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Genre: Cult

保科覺得喜歡春本跟入了邪教有某種程度上的可比性





  回顧過去幾個月,春本發現自己花了很多時間試圖釐清自己如何看待和保科的關係。

  在這些日子間,比起為這段關係下一個明確的定義,她更熱切地想找出一個,能夠說服自己為什麼繼續維持著這段關係的動機。但她一直無法好好下一個邏輯通順的定論,於是想聽聽保科的意見。

  「⋯⋯為了改善睡眠品質?」

  保科回著話,視線卻緊緊黏著螢幕畫面中正在進行獻祭儀式的人群,一群穿著奇異祭祀服的年輕人把被當作祭品的幾具人體如同牲畜般放血、剝去頭部的皮膚,再用鋒利的長叉將祭品們由顱骨的部份串起、拖上祭壇,經過之處留下一地的血跡與排泄物。

  「但是——」
  「等下、先不要跟我說話,快結束了等等再說。」

  現在正進入電影的最後一場戲,主角群一個接著一個死去,保科想知道最後誰能活下來。她覺得血腥又有劇情的片能讓她沈浸其中、忘記生活裡的壓力,而春本則是很不喜歡看見無謂的血腥場面—— 不是不敢,是不喜歡。她嚴肅地和保科這樣強調過,卻引發對方的一陣訕笑。

  春本低著頭,不看畫面只用耳朵聽電影裡的人們用帶有濃厚口音的英語交流,感覺十分怪異。但也多虧了那些加重她理解困難的口音,讓壓著心臟、沉甸甸的恐懼感降低了許多。

  電影前面的部分她有跟著看,但越到後面的氛圍越讓她感到不適,索性不看了,把時間用來解開心裡那些想不通的謎題。


  『呃啊——』


  隨著喇叭無預警地傳出詭異的大叫聲,身旁的沙發震了一下,她稍微側了臉確認保科的狀態,只見對方依舊表情嚴肅、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手上甚至動作流暢地塞了一顆爆米花到嘴裡,絲毫看不出來剛剛有被嚇到。

  真厲害啊,這個鎮定的速度。

  春本回過頭,用電影帶著詭譎色彩的配樂和角色們時而沈默時而急促交談的聲音當背景音,琢磨著保科剛剛似乎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的回答。

  『改善睡眠品質的關係』的確是個不含糊、精確,又不帶情緒的描述。

  同時也太過於輕描淡寫,用冠冕堂皇的名目包裝著早該明快結束的關係,很荒唐吧,但明明知道可能會傷害對方,卻沒辦法放下。

  保科不經意露出的那種、需要自己的樣子,讓春本怎樣都沒辦法說斷就斷。

  像電影裡那些被不知名的力量吸引到偏僻村莊裡聚集的主角們,明明心裡鼓躁的不安感都快蓋過心跳聲,卻還是無法抗拒那股讓自己寒毛豎立的刺激,回過神才驚覺自己被表情猙獰的教徒們抓住了要害,已經無法逃離。

  冬雨不再用夢的形態出現在春本的生活中,卻比過去更常被春本想起。

  不想忘記兩人相愛的回憶,卻也害怕想起來,畢竟回憶這個行為本身就是提醒自己,愛著的對方已經不在眼前。叛逆期像晚了許多年才來,春本偶爾會覺得現在一切的心理抗爭都在虛耗光陰。

  「春本,醒醒。」

  保科伸手想搖醒春本,但只是閉著眼沒睡著的春本感覺到了伸過來的手,就像要避開那隻手一樣,身體反射性地往旁邊挪動了一點。

  「我沒睡,在想事情。」

  保科故作輕鬆地收回手,打算讓這個有點令人失落的瞬間悄悄溜走。

  「嗯,妳剛剛想跟我說什麼?快結束之前那裡。」

  她讓片尾字幕繼續捲動著,說話的同時也動手整理著桌面。

  「沒關係,好像也不是什麼非要討論的話題。結局還好嗎?」
  「不太好,都死光了,不過那個看起來很清醒的女生活下來了,還被神選為代言人——妳問這個幹嘛,不是幾乎沒看嗎?」

  「只是有點好奇。」
  「真的?好奇?妳?」

  「是想說保科小姐很在意才問的。」
  「那就不要勉強自己了,我知道妳其實完全沒興趣。」

  啊,好悶。春本覺得被看透心思、又被直接點破的感覺很不好受。但這種一點都不委婉的對話方式同時也讓自己有所收穫,每次的對話都好像在逼著自己習慣去當一個坦率的人。

  「那⋯⋯如果保科小姐是主角群之一,覺得自己會是最後活下來的人嗎?」

  她決定換個話題。

  「怎麼可能。雖然有信心能撐到後面,但絕對不會活下來的。如果是這部的話大概是會被當成祭品的角色——皮被剝下來當成人皮面具之類的,畢竟我也是長得還不錯,這種相貌浪費了會遭天譴吧。」

  「後面那句就不用補充了吧?會讓人不由自主去想像那畫面,聽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啊,我是說剝、剝皮那句⋯⋯」

  保科瞪了春本一眼,春本尷尬地抓了抓臉頰,為自己接錯話感到抱歉。

  「不過我覺得保科小姐的論點很正確,祭品通常會選體態均衡、面容姣好的,把最上乘的東西獻給神也表示對神有著最高的敬意。」

  「⋯⋯妳瞎掰的吧。」
  「嗯,被發現了。」

  保科翻了個白眼,完全聽不出來春本是在拐著彎稱讚她長得好看還是說她適合用來獻祭,但她決定看在春本認真圓場的份上放過她。

  「妳呢? 好像白問的,總覺得妳一開始就不會跟著大家起鬨。」
  「不一定吧,也很有可能一時衝動就跟著大家走了。只是沒信心自己能在那種情況下還維持正常的理智,看著同伴一個個被折磨、死去,太痛苦了。」

  保科看著春本,明明只是討論假設性的問題,思考時的表情卻凝重地像真的身處情境裡。

  「不過如果是妳的話,也有可能會是天選之人或救世主的角色吧。不知道為什麼,妳有點那種倖存者光環。」
  「這樣啊⋯⋯」

  春本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她沒和保科聊過家裡的事,兩人的話題總是僅止於當下。

  「說實話能不扯大家後腿就很感激了。不過我對自己的體力和頭腦都還滿有信心的,說不定意外能派上一點用場吧?」
  「原來妳也會稱讚自己?真稀奇。多說一點,我覺得很有趣。」
  「才不要,妳的笑容看起來有點惡劣,等等一定又要說些什麼取笑我。」

  看著春本一臉防備地拒絕自己,保科笑了出聲,隨手把已經跳回串流頻道首頁的螢幕畫面關掉。

  「真糟糕,等等好像會睡不著。腦子裡的畫面太清楚了。」

  她對著映照著兩人身影的螢幕大嘆了一口氣,狀似真的很苦惱的樣子。

  「這句話保科小姐說過好多次了吧,每次都說看完會睡不著,卻還是堅持要看。」
  「跟妳一樣,不找個理由說服自己就渾身不舒服。」
  「如果保科小姐在表達某些情緒的時候也能這麼直接就好了呢。」

  保科聽完忍不住出手推了春本的肩膀一下,凌厲的眼神顯示自己被對方的話觸到了逆鱗。平時總是被揶揄的人則露出了難得勝利的得意表情。




///




  在兩人一起度過的夜晚之間,比起做、有著更多不做的日子,多到能劃掉幾頁月曆。像今晚這樣,在保科家一起吃了簡單的晚餐之後看部電影、小聊一下電影的內容,然後刷牙洗漱,入睡。

  如果想成為朋友,只能一直維持著警戒的狀態。春本不想傷害保科的感情,卻認為這已經超出她能理解和掌控的範圍了。

  要怎麼樣才能不輕描淡寫、又不會讓對方抓到能見縫插針的機會、趁機對自己表白呢?還要找出能在不傷害對方真摯心意的前提下婉轉拒絕的方法。

  但也或許傷害早就造成了,現在該考慮的是怎麼減輕痛苦,即時止損。

  ⋯⋯⋯太難了,今晚就先好好睡一覺吧,白天的時候再做決定。

  「保科小姐其實很清楚吧。就算不看這種嚇人的片子,我也會請妳讓我抱著睡的。」
  「嗯。」

  「故意的?」
  「對。因為我喜歡、妳害怕的樣子很有趣。」
  「我才沒有害怕。我只是討厭—— 」
  「『——出奇不意被嚇到的感覺。』」

  漆黑的房間裡,兩人默契般地同時說出了下半句話,然後默契般地一同沉默,最後是保科先開口打破尷尬。

  「是是、我知道,妳這話我也聽過很多次了,不需要多作解釋。妳現在可以進行妳每次都要做的睡前儀式了。」
  「……」

  「終於不問了嗎?不問也好,直接抱也可以。每次都要這樣一問一答很麻煩。」
  「也不能讓放鬆成為習慣⋯⋯太過親近對我們都不好。」

  是對我們都不好,還是只有對妳不好?

  保科很想直接問,卻認為現在還不是時候,兩人目前為止一直處在微妙的平衡上,她不想當打破這份平衡的人。

  不知何時才是成熟的時機點,也可能不會有,但她想繼續等待,繼續重複做著一樣的行為,或許有一天身後的人會因為心境的不同而做出不一樣的反應。

  「那、今天也可以抱著保科小姐入睡嗎?」
  「⋯⋯」
  「可以嗎?」
  「⋯⋯可以。」

  春本那份莫名其妙的固執總是能讓保科生出微微的惱怒,但惱怒的情緒也總是會在春本的手臂環上自己肩膀的那刻煙消雲散。

  「晚安,保科小姐。」
  「⋯⋯」


  保科時常覺得自己在和黑暗對話,而那塊黑暗有著似是而非的邏輯,帶著心甘情願聆聽的自己繞圈圈,一步一步繞進黑暗的中心。

  在那裡,有溫暖的懷抱和令人嚮往的天音,心雖然懸吊著,卻也被照顧著。就算理智提醒自己在那片黑暗的後面是貧瘠的荒田、從未有許諾好的食糧,她卻分明聞到了沃土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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